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lilichen3729 發表於 2013-2-10 06:30

故鄉,那遠去的蘆蕩

“蒹葭蒼蒼,白露為霜。所謂伊人,在水一方……”每當我翻閱《詩經》,看到這篇《蒹葭》,一片莽莽蒼蒼的蘆葦就會從記憶深處鋪展開來,鋪向無邊無際的天空。那支支蘆葦宛若清芬的少女,隨風而舞,令人心魂不禁為之搖曳。

從《詩經》可以看出,蘆葦早在幾千年前,就已融入人們的生活。可以想見,那時候,河邊、溝畔幾乎隨處可見葳蕤清秀的蘆葦,一叢叢,一片片,逶逶迤迤,少女般靚麗著人們的生活空間。

童年的故鄉是多葦的,河邊有、溝渠有、池塘也有,數量最多的要數蘆蕩。蘆蕩在村東。村東有條南北向的大壩,越過大壩,就是一望無際的蘆蕩了。

春天萬徑蘆葦破土而出,那尖削的葦芽猶如根根鋼錐,刺得嚴寒落荒而逃。它們驕傲地引領著春天,大步走向人間。待嚴寒退盡,姑娘們換上紅紅綠綠的薄衫,要到蘆蕩裏挑豬草時,蘆葦們也便收起鋒芒,繡出條條綠葉,似彩帶,似笑眉,和女孩兒們舞在一起。

童年時,每當我看到一望無際的蘆葦鑽出黑暗,在溫暖的陽光下奮發向上的神采,內心裏一陣莫名的激動就會瞬間將我緊緊攫住。我甩掉棉襖,踢飛鞋子,在大壩上像一頭小牛犢歡快地跳啊、叫啊,光光的腳板踩在微溫的路面上,又癢又酥,那感覺能一直鑽到人的靈魂深處。

夏天蘆葦長高了,密密麻麻,成了座龐大威嚴讓人多少有點畏懼的迷宮。也許正因如此,在我們眼裏蘆蕩反而極具誘惑,好像在它懷裏收藏了好多寶貝。如果說春天的蘆蕩是十二、三歲的女孩兒,夏天的蘆蕩就無異於一個妙齡女郎了,她那遮遮掩掩的神情,就像花的幽香,愈是若有若無,愈是惹得蜜蜂團團亂轉。

不知從何時起,水從淮河漲了上來,一點一點淹沒了葦根。魚兒跟著來了,黃鱔跟著來了,蝦也跟著來了,還有老鱉呀、水蛇呀等等,真可謂魚龍混雜。大人小孩,三個一群,倆個一夥,拿著各自的捕捉工具,從大壩溜入蘆蕩,轉眼間消失於茫茫“迷宮”。

蘆蕩之大,確實不是幼時的我所能解讀的。據奶奶說,日本侵略中國那會兒,有一部兵力佔領了雙溝。雙溝是個酒香肉醇的好地方,小鬼子決定舒舒服服地呆上一陣子,沒料想屁股還沒坐穩,卻遭到了接二連三的刀槍伺候。待他們慌慌張張地丟掉酒桶,摸槍抗炮時,那群人早鑽入蘆蕩不見了。日本長官多次發狠要下蘆蕩剿滅遊擊隊,可每次都是部隊一開到蘆蕩,便個個雙腿發抖,胡亂放上一陣槍,就慌忙躥了回去。由此可見蘆蕩之大足以讓小鬼子心驚膽戰。小鬼子見無法安身,不禁獸性大發,在雙溝發動了慘無人道的大屠殺,留下了臭名昭著的“萬人坑”。奶奶說,大屠殺時,越過莽莽蒼蒼的蘆蕩,就見雙溝深陷一片血染的火海之中。而我們村因了這一片蘆蕩的庇佑,自始至終,一個日本鬼子也不曾到過。

秋天,蘆葦慢慢成熟,青紗帳變成了黃紗帳。接著蘆花開放,一朵朵在天空飛翔,似在告訴人們,蘆葦可以收割了。

大家卻並不著急。就讓它站著吧,蘆葦不像糧食,你就是讓它站到開春也沒事的,他們說。他們著急的是地裏的莊稼。沒日沒夜地忙,手上起泡,肩上蛻皮,人累的瘦上一圈,也不敢稍有鬆懈。等該收的都收了,該種的都種了,緊繃繃的神經可以松下來了,他們才會想到蘆葦。

好好地歇上一歇,找個明媚的好日子,磨快鐮刀,然後一個個慢條斯理地走下蘆蕩,開始割下今年的第一根蘆葦。這時候,多半已是西北風氣呼呼地跑到各家敲門的時候了。

好,你敲門就敲門吧,咱才不怕呢。蘆葦割到家,先取一捆,破開,再用滾子劈劈啪啪地壓成篾子,然後門一掩,燒盆柴火,一邊編東西一邊侃大山。寒冷算個球啊,就在門外幹嚎吧!

一整個冬天,大家就坐在暖暖的屋裏,把蘆葦編成席子、氈子等。逢著趕集,便挑到集上,換成一張張令人激動的人民幣。那時候,村人的編織品,常賣到盱眙、蚌埠等一些較遠的城市。蘆葦的用處可大了,除了做編織用,還可用來紮籬笆,蓋房子,可以說家家戶戶離不開蘆葦。

蘆蕩是那樣美麗,不論月落月升,雲聚雲散,也不論斜風細雨,雪飄雪霽,它和大自然總是那樣和諧,融為一體,構成一幅幅迷人的畫卷。蘆蕩又是那樣的有用,可以產出大量蘆葦,編成席子供人休息,編成氈子囤積糧食……然而令我不解的是,我十歲那年村人竟毫不憐惜地剷除了蘆蕩。那年冬天,錯綜連接的蘆根被鋒利的犁鏵切斷筋骨,白生生的裸露在油黑的泥土上,然後被犁鏵後面跟著的無數雙手使勁撕出,扔在場上、路邊,曬成乾草,填入灶膛。第二年,土裏鑽出的不再是如劍的蘆葦,代之而起的是一棵棵纖弱的麥苗。由於有殘留的細小蘆根,麥苗間長滿了小蘆葦,雖經人工拔除,依舊旺盛異常。結果地肥而苗稀,產量可想而知。夏季種黃豆,被水淹了大半也幾乎顆粒無收。

我站在大壩上,想著再也看不到蘆蕩了,仿佛丟了個心愛的玩具,悵然不已。

冬天,編席子的人少了。有些人家不忍放棄,就渡過淮河到四河去買蘆葦,然後肩挑板車拉的弄回來。至於效益他們是不大考慮的,他們想大寒冬天的,沒事可做,閑也是閑,走著總比坐著強啊。到來年開春,一些無主的溝塘就被這些人家插上了蘆葦。

蘆葦雖然還有,畢竟銳減了,根本不夠用,而且品質也次了好多。曾經出去賣席的人,如今不得不到外面去買席。誰家蓋房需用蘆葦,也得到外面去買。

又過些年後,隨著農村副業的興起,人們發現養魚遠比種蘆葦效益高,便又紛紛砍倒溝塘、河裏的蘆葦,圍起網箱,養起了魚。村人漸漸富裕了,蘆葦席換成了竹席,蓋房時毛竹和油氈也取代了蘆葦。蘆葦唯一的用處似乎就是編氈子,用來囤糧。

一次,我很想再感受下無邊蘆蕩那激動人心的感覺,便跑到四河去尋找蘆蕩。到那之後,卻大失所望,原來四河的蘆蕩也早已成為昔日黃花。一老農說,蘆葦幾乎沒什麼用處了,誰還種它。

說的也是,最近兩年,氈子也少有人用了。到了收穫季節,在外打工的回到家後,雇用大型收割機一收,隨即賣掉,一轉身又飛向了城市。糧食不需收藏,要氈子又有何用?

今年夏天,我到洪澤湖去玩,心想那麼大的水域總該有大面積蘆葦吧?結果,野蘆葦倒是見到幾棵,又稀又瘦的長在水邊,患了病一般。再向裏就是一個連一個,密密麻麻,用來養魚養蟹的網箱。在旅遊區有茂盛的荷,但也沒有成群的蘆葦。荷花嬌豔,清香襲人,藕還可以做菜,不但觀賞價值高,經濟價值也高,比蘆葦強多了。

看來蘆葦真的是該絕了。

“蒹葭蒼蒼,白露為霜……”也許我只有在文字或夢境中,方才可找回,那一片無邊無際,令人心旌搖曳的蘆蕩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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