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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黑

 二黑是一條狗的名字。
  二黑其實並不黑,一身棕褐色的毛,耳朵不大,總愛耷拉著,顯得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。唯有見到奶奶,才神采飛揚起來。
  二黑是在一個飄飛著細雨的黃昏闖進我家的。二黑本不叫二黑。是奶奶為了寄託對先前飼養的大黑的眷念,才這樣叫的。就這樣,二黑走進了奶奶的生命中。從此,奶奶便多了一份寄託和一種牽掛。
  在奶奶的精心呵護下,二黑有了專門吃飯的瓷碗,專屬它的領地和漂亮舒適的家。從此,煮飯要多加一份,奶奶說這是給二黑的。逢到人家紅白事,奶奶總愛用塑膠桌布包些客人們吃剩的魚刺肉骨頭等之類的,然後暖暖地笑笑,露出僅剩的兩顆牙說,帶回家給二黑。即使到她女兒家也從不過夜,她總是說二黑在家還等著我呢。二黑似乎成了奶奶生命中的一部分,難以割捨的一部分。
  秋日的午後,奶奶常搬一張小凳坐在午門外,享受著秋陽高照。二黑便也乖巧地趴在奶奶腳下,似乎閉了眼,而耳朵卻警覺地直豎著。一聽奶奶喚它,便伸出前腳,歡實地搭在奶奶的兩膝上,歡快地搖著棕色的尾巴,伸長舌頭舔舐著奶奶逗它的手。奶奶便眯縫著眼,用目光愛撫著二黑,那目光裏滿是恬謐溫馨,仿佛那就是她的兒女,甚至比兒女還要親。
  那個夜晚,奶奶吃秋扁豆中毒,在嘔吐的時候突發腦溢血。儘管醫生極力搶救卻回天乏術。奶奶就這樣撒手西去。
  回家奔喪的時候,門上道道醒目的劃痕觸目驚心。二嬸告訴我,才得知,那是二黑那晚留下的。心海就在那一瞬間突然澎湃起來,眼神仿佛被一層霧氣籠罩,腦海中不由出現了那一幕:門內,床上,奶奶在痛苦地呻吟。門外,地上,二黑在焦躁地扒拉。它想要衝進去,衝破這道藩籬,沖進去救起那曾經給予它太多關愛的老人。那痛苦的呻吟仿佛是一把利刃在刮著二黑的心。然而,它那勢單力薄的身軀,在黑暗中顯得那樣的無助。它沒有放棄一絲的希望和一線的機會,它吼著,扒拉著,衝撞著……黑夜裏,那低沉的吼叫傳得很遠很遠,讓周圍濃密的黑充溢著淒厲的色調。在這聲聲怒吼裏,我仿佛聽到了哀求,哀求哪怕有一個人能夠聽到,然後救起它最親近的人;在這聲聲怒吼裏,我似乎聽到了憤懣。上天那,為什麼要對這樣一位慈祥的老人下如此狠心的毒手?夜色便更加漆黑了!
  然而,奶奶終究去了,那個最疼愛二黑的親人還是離它而去了。在失去奶奶的那些日子裏,二黑總爬在奶奶的靈柩前,儘管大家想盡了辦法,卻仍然無法讓它離開。它就這樣不吃不喝地趴在靈柩旁,似乎在等待,等待著那個最疼愛它的老人,能夠突然之間像從熟睡中醒來一樣,親切地喊上一聲:“二黑”。
  直到送葬那天,它也沒有等到……
  愁雲慘澹,哀樂低回。二黑走在隊伍的最前面,尾巴低垂,步履蹣跚,不時回望,眼神中駐滿著不舍與悲傷的情愫。在那長長方方的大箱子裏,可躺著它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啊!它怎捨得她的離去,它也知道她也不舍得丟下它獨自離去。而今,它與她將陰陽兩相望,人冥各相思。鍬鍬黃土飛揚,點點細雨飄落。二黑撒開腿繞著土坑飛奔。有人說,狗是最有性靈的,它能夠看見死去人的魂靈。也許,它真得看到奶奶在裂著只有兩顆門牙的嘴,滿眼含笑地望著它。
  墳做好了。風吹著,露出新土的枯草瑟瑟抖動。二黑就這樣靜靜地趴在墳頭,任憑呼喚,它也不理不睬。短短幾天,它明顯地瘦了。終於,在一個飄飛著細雨的黃昏,它又一次走進了奶奶的生命裏。
  狗且如此,況乎人哉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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