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從軍行七首

烽火城西百尺樓,黃昏獨上海風秋。
更吹羌笛關山月,無那金閨**愁。


琵琶起舞換新聲,總是關山舊別情。
撩亂邊愁聽不盡,高高秋月照長城。


關城榆葉早疏黃,日暮雲沙古戰場。
表請回軍掩塵骨,莫教兵士哭龍荒。

青海長雲暗雪山,孤城遙望玉門關。
黃沙北戰穿金甲,不破樓蘭終不還。


大漠風塵日色昏,紅旗半捲出轅門。
前軍夜戰洮河北,已報生擒吐谷渾。

胡瓶落膊紫薄汗,碎葉城西秋月團。
明敕星馳封寶劍,辭君一夜取樓蘭。

玉門山嶂幾千重,山北山南總是烽。
人依遠戍須看火,馬踏深山不見蹤。


【註釋】
 玉門關:一作雁門關。


烽火城西百尺樓, 黃昏獨坐海風秋。
更吹羌笛關山月, 無那1金閨**愁。
  

    《從軍行》組詩是王昌齡採用樂府舊題寫的邊塞詩,共有七首。這一首,刻畫了邊疆戍卒懷鄉思親的深摯感情。
  這首小詩,筆法簡潔而富蘊意,寫法上很有特色。詩人巧妙地處理了敘事與抒情的關係。前三句敘事,描寫環境,採用了層層深入、反覆渲染的手法,創造氣氛,為第四句抒情做鋪墊,突出了抒情句的地位,使抒情句顯得格外警拔有力。「烽火城西」,一下子就點明了這是在青海烽火城西的瞭望台上。荒寂的原野,四顧蒼茫,只有這座百尺高樓,這種環境很容易引起人的寂寞之感。時令正值秋季,涼氣侵人,正是遊子思親、思婦念遠的季節。時間又逢黃昏,「雞棲於塒,日之夕矣,羊牛下來。君子於役,如之何勿思!」(《詩經·王風·君子於役》)這樣的時間常常觸發人們思念於役在外的親人。而此時此刻,久戍不歸的徵人恰恰「獨坐」在孤零零的戍樓上。天地悠悠,牢落無偶,思親之情正隨著青海湖方向吹來的陣陣秋風任意翻騰。上面所描寫的,都是通過視覺所看到的環境,沒有聲音,還缺乏立體感。接著詩人寫道:「更吹羌笛關山月」。在寂寥的環境中,傳來了陣陣嗚嗚咽咽的笛聲,就像親人在呼喚,又像是遊子的歎息。這縷縷笛聲,恰似一根導火線,使邊塞徵人積鬱在心中的思親感情,再也控制不住,終於來了個大爆發,引出了詩的最後一句。這一縷笛聲,對於「獨坐」在孤樓之上的聞笛人來說是景,但這景又飽含著吹笛人所抒發的情,使環境更具體、內容更豐富了。詩人用這亦情亦景的句子,不露痕跡,完成了由景入情的轉折過渡,何等巧妙、何等自然!
  在表現徵人思想活動方面,詩人運筆也十分委婉曲折。環境氛圍已經造成,為抒情鋪平墊穩,然後水到渠成,直接描寫邊人的心理——「無那金閨**愁」。作者所要表現的是徵人思念親人、懷戀鄉土的感情,但不直接寫,偏從深閨妻子的**愁懷反映出來。而實際情形也是如此:妻子無法消除的思念,正是徵人思歸又不得歸的結果。這一曲筆,把徵人和思婦的感情完全交融在一起了。就全篇而言,這一句如畫龍點睛,立刻使全詩神韻飛騰,而更具動人的力量了。
  〔注〕1無那:無奈,指無法消除思親之愁。
(張燕瑾)

琵琶起舞換新聲, 總是關山舊別情。
  撩亂邊愁聽不盡, 高高秋月照長城。
  

     此詩截取了邊塞軍旅生活的一個片斷,通過寫軍中宴樂表現征戍者深沉、複雜的感情。
  「琵琶起舞換新聲」。隨舞蹈的變換,琵琶又翻出新的曲調,詩境就在一片樂聲中展開。琵琶是富於邊地風味的樂器,而軍中置酒作樂,常常少不了「胡琴琵琶與羌笛。」這些器樂,對征戍者來說,帶著異或情調,容易喚起強烈感觸。既然是「換新聲」,總能給人以一些新的情趣、新的感受吧?
  不,「總是關山舊別情」。邊地音樂主要內容,可以一言以蔽之,「舊別情」而已。因為藝術反映實際生活,征戍者誰個不是離鄉背井乃至別婦拋雛?「別情」實在是最普遍、最深厚的感情和創作素材。所以,琵琶盡可換新曲調,卻換不了歌詞包含的情感內容。《樂府古題要解》云:「《關山月》,傷離也。」句中「關山」在字面的意義外,雙關《關山月》曲調,含意更深。
  此句的「舊」對應上句的「新」,成為詩意的一次波折,造成抗墜揚抑的音情,特別是以「總是」作有力轉接,效果尤顯。次句既然強調別情之「舊」,那麼,這樂曲是否太乏味呢?不,「撩亂邊愁聽不盡」,那曲調無論什麼時候,總能擾得人心煩亂不寧。所以那奏不完、「聽不盡」的曲調,實叫人又怕聽,又愛聽,永遠動情。這是詩中又一次波折,又一次音情的抑揚。「聽不盡」三字,是怨?是歎?是贊?意味深長。作「奏不完」解,自然是偏於怨歎。然作「聽不夠」講,則又含有讚美了。所以這句提到的「邊愁」既是久戍思歸的苦情,又未嘗沒有更多的意味。當時北方邊患未除,尚不能盡息甲兵,言念及此,征戍者也會心不寧意不平的。前人多只看到它「意調酸楚」的一面,未必十分全面。
  詩前三句均就樂聲抒情,說到「邊愁」用了「聽不盡」三字,那末結句如何以有限的七字盡此「不盡」就最見功力。詩人這裡輕輕宕開一筆,以景結情。彷彿在軍中置酒飲樂的場面之後,忽然出現一個月照長城的莽莽蒼蒼的景象:古老雄偉的長城綿亙起伏,秋月高照,景象壯闊而悲涼。對此,你會生出什麼感想?是無限的鄉愁?是立功邊塞的雄心和對於現實的憂怨?也許,還應加上對於祖國山川風物的深沉的愛,等等。
  讀者也許會感到,在前三句中的感情細流一波三折地發展(換新聲——舊別情——聽不盡)後,到此卻匯成一汪深沉的湖水,蕩漾迴旋。「高高秋月照長城」,這裡離情入景,使詩情得到昇華。正因為情不可盡,詩人「以不盡盡之」,「思入微茫,似脫實粘」,才使人感到那樣豐富深刻的思想感情,征戍者的內心世界表達得入木三分。此詩之臻於七絕上乘之境,除了音情曲折外,這絕處生姿的一筆也是不容輕忽的。
  
(周嘯天)

青海長雲暗雪山, 孤城遙望玉門關。
  黃沙百戰穿金甲, 不破樓蘭終不還。
  

    唐代邊塞詩的讀者,往往因為詩中所涉及的地名古今雜舉、空間懸隔而感到困惑。懷疑作者不諳地理,因而不求甚解者有之,曲為之解者亦有之。這首詩就有這種情形。
  前兩句提到三個地名。雪山即河西走廊南面橫亙廷伸的祁連山脈。青海與玉關東西相距數千里,卻同在一幅畫面上出現,於是對這兩句就有種種不同的解說。有的說,上句是向前極目,下句是回望故鄉。這很奇怪。青海、雪山在前,玉關在後,則抒情主人公回望的故鄉該是玉門關西的西域,那不是漢兵,倒成胡兵了。另一說,次句即「孤城玉門關遙望」之倒文,而遙望的對象則是「青海長雲暗雪山」,這裡存在兩種誤解:一是把「遙望」解為「遙看」,二是把對西北邊陲地區的概括描寫誤解為抒情主人公望中所見,而前一種誤解即因後一種誤解而生。一、二兩句,不妨設想成次第展現的廣闊地域的畫面:青海湖上空,長雲彌溫;湖的北面,橫亙著綿廷千里的隱隱的雪山;越過雪山,是矗立在河西走廊荒漠中的一座孤城;再往西,就是和孤城遙遙相對的軍事要塞——玉門關。這幅集中了東西數千里廣闊地域的長卷,就是當時西北邊戍邊將士生活、戰鬥的典型環境。它是對整個西北邊陲的一個鳥瞰,一個概括。為什麼特別提及青海與玉關呢?這跟當時民族之間戰爭的態勢有關。唐代西、北方的強敵,一是吐蕃,一是突厥。河西節度使的任務是隔斷吐蕃與突厥的交通,一鎮兼顧西方、北方兩個強敵,主要是防禦吐蕃,守護河西走廊。「青海」地區,正是吐蕃與唐軍多次作戰的場所;而「玉門關」外,則是突厥的勢力範圍。所以這兩句不僅描繪了整個西北邊陲的景象,而且點出了「孤城」南拒吐蕃,西防突厥的極其重要的地理形勢。這兩個方向的強敵,正是戍守「孤城」的將士心之所繫,宜乎在畫面上出現青海與玉關。與其說,這是將士望中所見,不如說這是將士腦海中浮現出來的畫面。這兩句在寫景的同時滲透豐富複雜的感情:戍邊將士對邊防形勢的關注,對自己所擔負的任務的自豪感、責任感,以及戍邊生活的孤寂、艱苦之感,都融合在悲壯、開闊而又迷濛暗淡的景色裡。
  三、四兩句由情景交融的環境描寫轉為直接抒情。「黃沙百戰穿金甲」,是概括力極強的詩句。戍邊時間之漫長,戰事之頻繁,戰鬥之艱苦,敵軍之強悍,邊地之荒涼,都於此七字中概括無遺。「百戰」是比較抽像的,冠以「黃沙」二字,就突出了西北戰場的特徵,令人宛見「日暮雲沙古戰場」的景象;「百戰」而至「穿金甲」,更可想見戰鬥之艱苦激烈,也可想見這漫長的時間中有一系列「白骨掩蓬蒿」式的壯烈犧牲。但是,金甲儘管磨穿,將士的報國壯志卻並沒有銷磨,而是在大漠風沙的磨煉中變得更加堅定。「不破樓蘭終不還」,就是身經百戰的將士豪壯的誓言。上一句把戰鬥之艱苦,戰事之頻繁越寫得突出,這一句便越顯得鏗鏘有力,擲地有聲。一二兩句,境界闊大,感情悲壯,含蘊豐富;三四兩句之間,顯然有轉折,二句形成鮮明對照。「黃沙」句儘管寫出了戰爭的艱苦,但整個形象給人的實際感受是雄壯有力,而不是低沉傷感的。因此末句並非嗟歎歸家無日,而是在深深意識到戰爭的艱苦、長期的基礎上所發出的更堅定、深沉的誓言,盛唐優秀邊塞詩的一個重要的思想特色,就是在抒寫戍邊將士的豪情壯志的同時,並不迴避戰爭的艱苦,本篇就是一個顯例。可以說,三四兩句這種不是空洞膚淺的抒情,正需要有一二兩句那種含蘊豐富的大處落墨的環境描寫。典型環境與人物感情高度統一,是王昌齡絕句的一個突出優點,這在本篇中也有明顯的體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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